若棠电话来的时候,我和乔江林刚刚吃完饭,服务生正在等他刷卡签单,听见我讲电话,他瞅了我一眼,我登时心虚地挪了挪屁股看着窗外。餐厅在五楼,落地窗窗明几净,往下看去,是喧嚣城市里的车水马龙。
“我记性不好,你跟着也记性不好,重要的事儿都给忘记了。”若棠问我,“你还在医院?”
“没,跟乔江林在吃饭,刚吃完。”我捂着听筒说,“你吃过没?”
“吃了。陆岩给我打了电话,说大哥身体没事儿,休息休息就好,你们俩和好了没?”
“和好了,不然怎么能坐在一起吃饭,你放心吧,我们俩没事儿。”
“要去么?去的话,我洗澡换衣服。”
我撇了眼乔江林,他潇洒地签下名字,正好抬头看我,眼神交汇的时候,我心里一抽一抽的,心脏像是跳漏了一拍,有点空虚,乔江林淡淡地看着我,拿起手机看时间。我思忖了两秒,对电话说,“去。”
“好,那我洗个澡,一会儿你来家里接我?”
“成。一会儿就来。”
挂了电话后,我心情不能平静,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特别奇怪,有点茫然,有点害怕,但是又迫不及待揭开真相。但不管内心多迷茫,我都清楚,我自己现在这个纠结犹豫的状态,全都来源于我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期望和依赖。当你真正对一个人上心的时候,你会害怕,解开表皮后的血肉模糊会让你肝肠寸断。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人明明知道结果,但是却义无反顾选择了自欺欺人。
很多时候,我也希望自己像一个普通的正常的柔弱的女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因为深爱而选择委曲求全。我太讨厌自己的棱角和无时无刻的头脑清楚。所谓水清无鱼,人察无徒,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可凌寒终究是凌寒,做不了别人。
“要去哪里?”乔江林丢下手机问我,“是周若棠?”
我点头,“是,约我去逛街。陆青从广州回来了,有时间带宝宝,她抽得出空来跟我闲逛。”
陆青在广州经营民宿,做得风生水起,也算是半个生意人了,他们家天然的基因吧,和陆岩一样,在生意场上做得风生水起的,我们甚少联系,只是偶尔听若棠说起。秦海洋走后不久,陆青也回到广州,开始了新的生活。若棠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有点微妙,为什么是秦海洋走后陆青跟着走?其实毫不相关的两句话,联系在一起,就有了无限的深意。但是究竟是不是,我和若棠都没有答案。
也许吧。
扯远了。
“嗯,逛完早点回家,夜里不用等我。今天不知道忙到几点。”乔江林叮嘱说,“先睡觉,别等我。”
“好。”我笑笑,“谁等你,臭美。”
来的时候是开我的车来的,乔江林没车,到了停车场我才发现这个问题,转着车钥匙调戏他说,“要不我送你?”
乔江林扬了扬手机,“我叫了司机来接,你去找若棠吧。”
原来刚在吃饭的时候,他摆弄手机,就已经叫了司机来,他永远这样,不动声色地安排好了所有。不像我,总是临到头了,才去想怎么路该怎么走。乔江林永远是智慧的筹谋者。
“那你还陪着我来停车场?你应该在上面等吧?”
乔江林淡淡道,“无妨。停车场昏天黑地的,你一个人来我不放心,一会儿看着你走了我就上去。”
这下我没话说了,直接搂着他脖子亲了下,亲完我就上车,就像流氓做完坏事儿就跑路。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乔江林一直站在原地,笔挺的西装衬得人很精神,只是腰板没挺直,大约是因为疼吧。
车子开出来后路过大厦门口,我看见乔江林的车子已经停在路边,原来,司机早就来了,结账时他回的短信,应该就是司机的。
莫名的,心里一阵暖流。
太阳从乌云里钻出来,金色的明亮的阳光一下子洒满大地,一扫整个城市的阴霾。
半小时后我在别墅接到若棠,然后开车去取检测报告,我一直喜笑颜开的,让自己轻松下来,若棠也明白的一路上不停讲笑话的意思,并不跟我提报告的事儿,我们都在等待那份报告,揭开神秘。
车里放了音乐,是电台怀旧的曲子,我讲笑话,笑得嘴角都收不拢了,忽然听到这么一首歌,心里沉静下来,苦笑着,耷拉着眼皮看路况。
林忆莲唱过很多歌,我喜欢的大多数都不是原唱,而是她的翻唱,我总觉得这个女人的声音里有满满的故事,每一个发音和吐字都恰到好处,不偏不倚地戳中我的心,声线的颤抖和感情的挥发被她表现得淋漓尽致,时常让我欲罢不能。
就像现在,一曲《野风》,听得我热泪盈眶。
野地里的风吹的凶,无视于人的苦痛,仿佛要把一切都掏空
往事虽已尘封,然而那旧日烟火,恍如今夜霓虹
也许在某个时空,某一个陨落的梦,几世暗暗留在了心中
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
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
谁又会无动于衷,还记得前世的痛,当失去的梦已握在手中
想心不生波动,而宿命难懂,不想只怕是没有用
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
如波涛之汹涌似冰雪之消融,心只顾暗自蠢动
而前世已远来生仍未见,情若深又有谁顾得了痛
.......
是呀,情若深,又有谁顾得了苦痛。
林忆莲的声音太摧心,颤抖的尾音直接把我的故作冷静碾压成碎片,不知道是哪一句开始,我眼泪翻涌,在脸颊上故作停留,然后倏忽而下。
若棠也安静下来,静静跟我听着这首歌,或许她也不清楚我究竟在悲伤什么,但那一刻,她侧脸心疼地看着我,并且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这样就够了。
后来的后来,在午夜电台里偶然听见这首歌,我忽然就明白了当时自己为什么哭。
不过,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到了目的地,我把车子停在门口,和若棠一起去办公室找到帮我检测的人,穿着白大褂戴眼镜的男人头也不抬地递给我几张A4纸打印好的报告,一边看电脑,一边奋笔疾书写着自己的东西,傲慢又高冷地说,“你先看看,看不懂问我。”
我翻了翻,上头的数据清晰明了,但专业术语和检测成分,我一点都看不明白,加上当时有些着急和惊慌的心,我把报告还给那人,盯着他脸上的青春痘看了眼,赶紧挪开视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表现得平静,不急躁,我说,“麻烦你直接告诉我结果,这些数据一清二楚,但上面的专业术语对我来说是一团浆糊,我认识汉字,但并不清楚他们代表什么,多谢。”
那人停下书写,叹了口气,看我一眼,颇有些无奈,他坐着我站着,居高临下,许是察觉我态度不是特别好。他也懒得纠缠,拿着报告翻到最后一页,说了一通,最后总结说,“所以,这份报告的结果是一切正常,牛奶成分非常好,营养价值高,各类成分都达到应有的指标。小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想检测什么,但结果就是如此,你还有疑问吗?”
“所以重点是,我给你的样本里,并没有找到奇怪的东西?比如避孕药?”我看着他,郑重其事地问。这对我太重要了,我一定要问清楚,“对么?”
“事实证明,就是如此。我是用你的样本检测的,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物质成分。”那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耐烦,大约是觉得我发神经吧。说完,他把报告递给我,“这个您保留着吧,没事儿的话,你们可以走了,我要忙工作。”
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惊愕,回到车上时,我整个人还处于茫然的状态,坐在副驾驶的若棠不解地看着我。见我发呆,忍不住推搡我胳膊,问我,“这个结果说明大哥根本没有对你的牛奶下药,你不是应该高兴么?怎么还闷闷不乐的?小寒,小寒——————”
“是,我该高兴的。”我握着报告单,心里疑云重重,“但是,若棠,如果不是牛奶的问题,那为什么我的血液报告里会有避孕药的成分?虽然现在疑惑解开了,我能一如既往地相信乔江林,可我忽然感觉有一个更大的疑团存在我心里,这才是最可怕的。”
若棠冷静地想了想。我们俩都在认真思考,车里的氛围一下子冷了,我冀北一阵发凉。
这太诡异了。
半晌,若棠看着我,有点犹豫地说,“那个,小寒,我问你个问题,那杯牛奶是你看着乔江林冲的吗?会不会——————-”
“不会,这个绝对不会。”我说,“我们喝的牛奶是超市买的盒装进口鲜奶,不是奶粉,乔江林一般都是把牛奶倒进奶锅里热一下给我喝的。而且,那天晚上,我并没有盯着他,长期避孕药是得天天吃的,如果真是他下药,他不可能那天不给我喝,我自认为,在这件事上,我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表现出怀疑。”
“原来如此——————”若棠不解,问我,“那这就想不通了,太奇怪了。”
“但退一万步说,乔江林那么聪明,说不定就发现了我在做什么呢?若棠,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背后默默掌控了一切,也说不定呢?谁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我多少事情,比如杜威这件事,他明明就知道全部,但从来没在我面前表现出任何端倪,我还自己以为自己什么都藏得好好的。”
“小寒,我有个提议,虽然有点——————但我觉得,这件事一定要清楚,不然你和他心里这样膈应着,始终不是好事。之前我一直觉得,你们只见应该多点信任,不应该疑神疑鬼,但现在我觉得,你的想法是正确的,只有事情水落石出了,才能百分百信任和依靠。”
“什么想法,你说。”
两个小时候,我们俩在医院停车场。不管哪里的停车场都一样,冷冰冰的,暗无天日的。我看着昏暗的灯光,看着来来去去的车辆,手里拽着最新的血液检测报告,手脚冰凉。
一小时前,我听从了若棠的建议来医院再次进行血液检测。但这一次的检测报告,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出了血糖数据偏高,其他的都是正常范围值,因为抽血检验,必须空腹,但中午我吃了午餐,血液内糖分高。当然,我检查的目的并不在于此。而是血液内的避孕药成分。
是的,成分还在。
“昨晚我确定自己并没有喝牛奶,真的,就算我昨晚喝多了我也记得清清楚楚,我醉酒回到家里,一进家门就跟乔江林发生争执,然后他被我推倒在地,我随便洗漱了下就睡觉了。”我拧着眉头看若棠,剖析昨晚的状况,我说,“按照昨晚的状况来看,乔江林是没有可能在我睡着的时候给我灌牛奶或是下药的,他都倒在地上不能起来非得陆岩过去接,怎么可能有力气给我下药?”
“的确。”若棠秀眉紧拧,“太诡异了!医生说这个数据是完全新鲜的。要是前天的,或是之前的,人体的新陈代谢,不可能这么慢,报告上的数据不会这么明显啊!”
“呵,见鬼了吧!”我冷哼,心里一片混乱,我发动车子,对若棠说,“但这件事儿至少证明一个点,至关重要的一个点,我吃下去的药,跟乔江林没关系。他除了每天叮嘱我喝牛奶,其他的吃什么用什么,他根本不管我。”
“也是。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了。”若棠叹气,安慰我说,“你再细细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是你遗漏了的,不急,好好想,我陪着你。”
我把若棠送回家后,径直开车去找了南源,我觉得,这件事情他是唯一一个能帮我的,我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怪圈里,手足无措,又不能跟乔江林商量,我只能去找南源了。
南源住的地方我去过几次,但每一次都记不住路。都得用导航。我心里不是滋味,开得很慢,一路吹着风到的。我这人最擅长的是伪装自己,就算心里再不舒服再有心事,在面对别人时,我习惯收敛,大约是心里太清楚别人的无关痛痒和隔岸观火于我来说不如缄默不语。我不习惯把伤口展示给人看,那样,别人就不知道我的软肋和我伤口所在,也就没办法戳中我的痛。
小区附近废旧工厂很多,南源索性卖了公寓,直接把住处和办公处都搬到了一个小小的废弃工厂里,用一个很便宜的价格买下来,这地方很像当初周若棠被江佩珊绑架的地方,空旷的大厅往后十来米的距离,有个楼梯上去,是南源的住处。
我一脚踢开铁门进去时,南源的手下和搭档们正在打游戏,一个个跟网吧里随处可见的游戏迷一样一样的,激动起来狂叫,双眼盯着屏幕认认真真,满脸油光,面前摆着方便面,汤都冷掉了还没吃两口。
大家都太专注了,根本没人发现我的到来。我绕过他们踏上楼梯,楼上挺宽敞的,摆放着简单的衣柜,电脑桌,还有些音响设备之内的,角落里放着个低矮的书架。堆满了书,也堆满了灰尘。中间两米宽的席梦思就那么放在木质地板上,南源缩在深灰色的被子里,蜷缩成一团,跟狗似地。虽然我不应该这么形容可爱的南源,但真的,他现在这样的姿势挺像条狗的。
我把包扔在床上砸他,他眯着眼睛不满地撒了撒被子,又继续睡,压根儿没理会我。我也懒得去吵他睡觉,我太明白没睡醒被吵醒的不爽快了,所以脱了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板上,坐到他电脑桌前。桌上放了一包兰州,我抽了一根出来。但四处找都找不到打火机。然后我叼着烟四处瞅,最后在床头柜处看到打火机。
打火机旁边搁着他新买的苹果手机,说来也巧,我手刚伸过去,电话屏幕就亮了,莫名其妙地凉了,既不是短信也不是电话,就亮了一下。然后我看到我照片,一张偷拍的我低头看手机的照片,成了南源的锁屏。
我觉得好笑,这孩子,竟然拿着我照片当屏保?这是多喜欢我?我点燃烟,把打火机搁在电脑桌上,拿起他电话摁了HOME键,我不知道他的密码。就看着屏幕上的照片笑,其实把我拍得挺好看的。
可惜了。
我把手机放回去床头柜,看着蒙头大睡露出一只眼睛的南源,心里默念着,傻孩子,姐姐不适合你,赶紧忘了吧。
我静默无声地看完了一部电影,抽光了一盒子烟后,南源还没醒,我表示不能忍,然后拉开他蒙着脸的被子,拧他耳朵把他弄醒。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看我,正想骂人的时候看见是我,表情由震怒转为惊讶,呆呆地看着我。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似地,“凌、凌寒!”
“赶紧滚起来,姑奶奶等你两个小时了,天都黑了。”我碾灭最后一根烟头说,“我有事儿找你。”
忽然看见我,南源跟吓傻了似地,一下子掀开被子,哦,结果被子底下的人浑身光溜溜的就穿了条短裤,恰好被我看光了。我一脸镇定,本来穿着裤子,又没什么,但南源啊,可能是小年轻的缘故,竟然满面潮红。害羞了,惊悚地看着我,然后立即把被子盖上,缩到角落里一脸尴尬地看着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你、你——————-”
我朝他吐掉最后一口白烟,横眉冷目道,“你什么你,赶紧起来,羞什么羞?我都没看到有什么。”
“凌寒!”
我觉得南源要被我气死了,看着他一脸羞涩加震怒,我就忍不住笑。
我说,“我下去喝口水,你赶紧穿好裤子。”
那群玩游戏的孩子,真的不知道我啥时候来的,我下去冰箱找水喝时。小五叼着泡面一脸懵逼地看着我,问我,“寒姐,你啥时候来的?老大在睡觉,你——————”
“我来的时候你们太认真打游戏,没叫你们。”我说,“给我拿瓶矿泉水,有吗?”
“有有有!”
小四有点怕我,赶紧给我挪凳子,大约是上次在杜威家我太凶悍了,他记忆犹新,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寒姐,有个事儿要跟你说。”
“嗯?你说。”我笑道,这是小五递给我矿泉水,还是拧开了的,我喝了一口,对小四扬了扬下巴,“怎么不说话。”
小四挠了挠脑袋,小声说,“那个,我那天送我一个朋友去应聘,就是那个宏盛百货,你知道么?就中央商场对面那家百货商场,你猜我看见谁了?”
“别叽歪,你好好说话,谁跟你猜来猜去啊!”小五抢白说。
我笑笑,说,“你说。”
“我看见上次你叫我们去收拾的那小子了,嗯。叫杜威对吧?我记得没错,他手上有纹身那个!”小四悻悻地说,“他现在好像是宏盛集团老总的司机了。”
“宏盛的老总?”我一下精神了,“不可能吧,你说叶琛?还是叶子仪?”
“不是,都不是。”小四吞了口唾沫,认真看着我说,“是宏盛集团的董事长,老的那个,叫叶盛德!”
叶盛德。叶琛和叶子仪的父亲。
我吓得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掉地上。
怎么回事叶盛德。
“寒姐,寒姐——————”
“都怪你,什么都说!”
“我去!不是你们说能说的么?我这不是————-草!”小四无辜地看着我,悻悻地叫我,“寒姐,那个,这事儿我也是偶然撞见,就想着告诉你,看你要不要确认下。”
小四这孩子,他是做什么的?是侦探。他都清楚了的事儿,还能有假吗?
“南源知道这事儿吗?”我问。
小四小五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点头说,“知道!”
靠。
我起身上楼,南源正收拾他的狗窝,我气势汹汹上前,扯了外接键盘往他身上砸,臭小子出息了!
南源一直躲着我,我打他他又不敢还手,一直哇哇叫,楼下看热闹的也不敢上来。我打累了,瘫坐在床上,看着悻悻站在一边委屈的南源。
“杜威去找叶盛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