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知道的!”南源吓傻了似的盯着我,他刚刚一直摸着脑袋,怕我键盘砸到他,这个动作莫名地好笑,我坐在床沿上,斜睨他一眼,他登时来了精神,闪躲地看着我,悻悻然起身拉开电脑桌前的椅子坐下,小心翼翼地语气说,“我正在想怎么跟你说这事儿呢,这不还没给你电话,你人就杀过来了。”

  南源撒谎,其实要是我今天没来,没听见小四小五的话,南源不一定告诉我。我猜这只是小四偶然的发现,他没确定,南源也没来得及继续查,但南源没想到小四管不住嘴巴先告诉我了。

  南源行事缜密,要没有点苗头,没查到点东西,他这么谨慎的人,不会贸然告诉我。

  一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刚才不应该对南源生气,还下手揍人家,但都出手了,我也不好意思道歉,只是语气温和了些,我说,“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源见我态度好了些,也不再小心翼翼了,挠了挠脑袋,反手抓住电脑桌上的烟盒子,发现里面一根烟都没了,全都被我抽完了,他转头看着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斜眼看我说,“你不是备孕吗你还抽烟!真是不消停!”说着,他拉开床头柜,从里头拿了一包新的出来。

  他叼着烟,穿着短裤和背心。胸口的肌肉还蛮明显的,虽然人瘦,但有肌肉,年轻的颜色。

  “小四那天回来那么一说,我还不信,后来我亲自去了一趟宏盛,发现当真是杜威,我寻思这这事儿要不要这么快告诉你,毕竟我还没查到什么东西,真的,我的姑奶奶,求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当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南源说,“你也知道。这叶盛德是宏盛的实际掌控人,手下的人脉关系太缜密了,我查东西需要时间把?”

  我偏着脖子看南源,这个答案我意料之中的,“你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现,南源,跟我说实话。”

  “真的什么都没有,唯一肯定的一点是,杜威是叶琛介绍过去的,确切地说,应该是介绍杜伟去给自己当司机的,但好像因为叶盛德的司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杜威是临时顶替上去的。我查过,这个纯属偶然,不像是刻意安排的。”南源说。

  这就奇怪了,杜威才去宏盛多久?竟然有资格给董事长开车,他一个有前科的毛头小子,凭什么把那些更加有资格的人刷下去?我相信,宏盛集团董事长司机这个职位,不知道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凭什么轮的上杜威?要跟我说这里面没有一点点猫腻,根本不可能。

  南源看出来我的疑惑,接着说,“但往往就是这种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的偶然,才是最大的疑点。然而,现在咱们什么都没发现,这就是我为什么没着急告诉你的原因。”

  “如果是叶琛介绍过去的,这事儿肯定跟叶琛脱不开干系。但叶琛为什么要把杜威安排进宏盛?”我凝神想,叶琛和叶子仪的竞争最终目的在于叶盛德手里的财产分配,而宏盛是叶盛德所有产业里最至关重要的部分,叶盛德手下的子公司,大部分都是挂着宏盛的牌子在经营,和宏盛是不可分割的裙带关系,那么,只要瞄准了宏盛,下头的子公司,根本没有注意的必要,在这种紧要关头,叶琛那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所以我才说继续查先不告诉你嘛!谁知道你那么急?靠,小四那小子真是一点都兜不住事儿,估计一看到你就怂了!”

  我瞪南源一眼,说,“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可怕不可怕!是我用词不当!姑奶奶你放过我!”

  “得了,别嘴贫,说回正事儿。”我正色道,“现在看来,杜威和叶琛,真的搞到一块儿去了。哼,两人在一起,准没什么好事儿。”

  南源说,“也不一定,凌寒,不是我偏帮着杜威说话,而是——————怎么说呢,作为男人,我的自觉告诉我,杜威不会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儿,这男人不像女人,做事情小肚鸡肠,某种程度上来说,杜威还是很爷们儿的。”

  “那是你还不了解他。他现在恨死我了,能帮着叶琛整死乔江林,谁说得准呢?你继续帮我盯着,看叶琛到底想干什么,一旦发现不妙的苗头,第一时间告诉我!”我郑重地看着南源,强调说,“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感觉,事情越来越进入到一个紧张的状态,一直埋伏不动的叶琛开始的大动作了,能一举让杜威探入叶盛德眼皮子底下,做司机这么很重要的岗位,对叶琛来说能够掌握的关于叶盛德的动向,那简直精准万分了。以后叶盛德要去哪里,见什么人,叶琛便是了如指掌。

  南源弹着烟灰,瞅着我说,“对了,你来找我什么事儿?这说了半天,都忘了你来找我为啥事儿了。赶紧说说,说完我带你吃饭去。”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火急火燎来找南源是为什么。冷静了几个小时,拿到报告当时的懵逼状态已经好了许多,我没有先前那种迫切的无助感了,情绪平静下来后,说出来的话也是淡然镇定的。

  等我把事情说了一遍,南源用一种特别同情又可怜的眼神看着我,这让我有点不自在,说真的,我一直特别讨厌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同学知道我家里的事情,我希望我和别人的相处是公平简单的,我和他们一样,是平等的人,而不希望因为我妈死得早我爹给我找了个凶悍的后妈让同学老师觉得我很可怜,现在也一样。我不希望南源觉得我很可怜。

  “你之所以不告诉乔江林你的体检报告,你的怀疑,是为什么?”南源小心翼翼的问我,“你怕乔江林知道什么?”

  “这还用问吗?”我冷声说,“可笑吧,没错,我首先怀疑的对象就是乔江林。”

  南源冷笑一声,肯定地告诉我,“可你现在不是握住事实了吗?你拿到的检验报告证明了,不是乔江林。”

  “我想事情没这么简单。”我说,“我没办法因为一份报告说明不是乔江林做的,不是牛奶里的文章,要是别的地方呢?”

  “别的地方?能让你天天吃喝的东西除了牛奶,还有你家的自来水,照你这个想法。你接下来是不是得带你家里的自来水去检查了?乔江林是有些势力没错,但他能一手遮天到这个地步吗凌寒?你这是在给自己挖坑!其实到现在,是不是乔江林做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现在找不到线索去证明。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你根本就不相信乔江林,或者说,你对他的真心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你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他的视野和重心从来都不在你身上,归根到底,你不自信。”南源噼里啪啦地说。

  说完,我们俩都沉默了。南源的一针见血,恰到好处地把我心里不敢承认的事实给说出来,一点余地都不留给我的,全盘脱出。我在若棠面前不敢承认的事实。在南源这里,显露无疑。

  大约是侦探的眼光毒辣吧,南源把我拆穿了,让我无地自容。

  我也没什么好掩藏了,一阵苦笑,最后承认了,我说,是,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不自信。

  “我和乔江林在一起几年,现在想想,好像这段关系里,紧张和担忧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唯唯诺诺,我的担惊受怕。我的怀疑和我的期待,一直以来都是一场热热闹闹却冷清孤独的独角戏!”我长吸一口气,努力想要平复激动的内心,我说,“但我并不是完完全全因为不自信才怀疑乔江林。南源,我真的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能对我做这件事的,还能有谁。叶子仪吗?我跟她根本没有任何接触,乔江林多次警告她不能对我下手,她要是想要我没有能力怀孕,大可用其他的更加直接明了更容易达到目的的手段,这么曲折迂回且不一定成事儿的缜密的手段,叶子仪是绝对想不到的。医生说了,我体内的避孕药是长期避孕药,只有和我朝夕相处的人才做得到。你说。这种情况下我怀疑乔江林我有错吗?不应该吗?”

  天知道我心里的惆怅和疑惑,我能对南源说的只有这些,我是个好强也好面子的人,倘若南源对我的感情单纯,和我只是普通的雇主和侦探的关系,我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所有事情,比如乔江林一直不想要孩子,是推诿不掉我才勉强同意的,又比如——————可南源喜欢我,我太要面子了,很多话我说不出口。

  南源沉默了。我觉得某些东西在莫名其妙里已经影响了他的判断,他下意识地站在我这边,但职业道德提醒他要公正公平,可终究。他的天平是偏向我的。

  “南源,我现在不去纠结为什么我一直服用了长期避孕药,但我必须尽快找出缘由所在,我究竟吃了什么,才导致今天这个状况,是谁下手的,已经不重要了,真的,已经不重要了。”不知不觉中,我声音哽咽了,语气也变得无助和柔软,我感觉自己快哭了。如果找不到原因所在,我还一直“吃”着避孕药,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恐慌。更不知道我的恐慌来自于什么,我只感觉紧迫,像是有种无形的压力正在渐渐逼近我,让我感觉我能和乔江林在在一起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而这些话,我没办法对南源讲,没办法对若棠讲。我觉得,没有人能理解我。

  忽地,鼻尖发酸,眼前腾起一阵雾气朦胧了双眼,眼泪花在眼眶中打转,我努力瞪大眼睛,告诉自己不许哭,但终究还是挡不住任性的眼泪。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我快速我低头,把自己埋在手臂里,埋在头发里,我贴在膝盖上,眼泪泛滥。

  南源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无奈,反正他过来了,坐在我身边,身后揽住我肩膀,尔后轻轻拍着我后背。他不是一个擅长安慰的人,就默默地坐在我身边,也不跟我说凌寒你别哭了,就一直坐着,男人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

  后来我大哭了一场。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哭。我哭得昏天暗地,根本不去想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展示了自己脆弱无助的一面,好面子的逞强的凌寒,在南源面前,哭得天崩地裂。可能是南源的陪伴和温柔,让我觉得,原来,我是可以哭的,我不用把自己武装得那么强大,好似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原来,我是可以柔弱的。

  哭完过后,我眼睛肿得像桃子似的,南源屁颠屁颠地去拿冰水和毛巾来给我冷敷,我们俩都饿了,但也没心情出去吃饭,南源像是会读心术,悄悄去煮了两碗泡面端上楼来。那一顿我吃得很饱,一根面条都不剩。后来我要去喝汤的时候,南源把碗抢走了,他说,泡面汤不能喝,精华和毒素都在里头,你要喝汤我去给你冲一碗菜蛋花汤。

  离开南源工作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他嘱咐我回到家里不要跟乔江林闹脾气,在事情没拎清楚之前,不要因为自己的怀疑伤了两人的感情。

  回到家后,乔江林还没回来。果真是应酬得晚了,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我端了杯水静坐在客厅里,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想,像一具空有灵魂的尸体。

  十二点半的时候,司机把乔江林送回来,他喝得烂醉如泥,人都认不清了,盯着司机以为是助理,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但看到我的时候,忽然笑了,眼睛眯着,满脸醉意,一下子扑上来抱着我,一改往日里严肃冷静的高冷总裁模样,像个小孩子似的搂着我肩膀,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笑吟吟地说,“叫你别等我,你还是等了。”

  这么多年都等了,一个晚上算什么。

  司机尴尬地看了我一眼说,凌小姐,那我先走了,这是乔总的包,明早我再来接乔总。

  我接过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客气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司机关门走了,我扛着乔江林到卧室,他已经迷迷糊糊了,一个劲儿地说渴了渴了,我帮他脱了衣服后去厨房冲蜂蜜水给他灌下,醒醒酒,但根本没达到想要的效果,他舒了了些后倒头大睡。

  睡梦中,他一直抓着我的手。我几次想抽开,但每次我动作完,他握得更加紧了,然后我就哭了,我觉得自己真傻,竟然对着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醉鬼深情款款地说,既然要抓住我的手,那千万抓住了。一定不要放开,不管什么时候,一定不要放开。

  然而,他肯定是听不到的。

  那一夜我都无眠,静静地看着墙上的挂钟在月光下的模糊的影子,我不知道一共数了多少圈,跟着秒针转动,毫无思绪。破晓时分,我终于抽开乔江林的手,悄无声息地去浴室洗漱,泡澡,敷面膜。

  南源说得没错,我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怀疑影响两个人的感情。在泡澡的时候我休息了一会儿,面膜过后,整个人精神了些,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样。

  等我洗漱完回到卧室时,大床上乔江林没了踪影,我忽然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我紧张地冲出卧室,刚踏出房门变看见乔江林端着杯子站在客厅喝水,睡衣松松垮垮地吊在身上,但侧脸还是那么刚毅分明,在微弱的晨曦里,我的乔叔叔,还是那么帅。

  我觉得自己挺矫情的,那一瞬间的心慌过后,我怕失去什么似的。怕面前是场虚幻,唯有紧紧地抱住了,才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我可以握住的。

  “怎么大早上洗澡?睡不着?”乔江林微微侧脸跟我说话,他声音小小的,怕惊扰到黎明,惊扰了晨光。

  我搂着他腰部,脸蛋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乔江林握着我的手,扣开了我圈着的手臂,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我,挡住了身后的天光微露。他比我高出一截,尤其是我脚下只穿着平地拖鞋的时候。乔江林比我高许多。他温柔地看着我,低着下巴,眼神疲倦而温柔,我也迎着他的目光,淡淡笑了笑,旋即,乔江林低头吻我。

  这么好的晨光,接吻是应该的。

  他伸手捏着我下巴,将我脸蛋抬起来,我配合地勾住他的脖子,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忽然热泪盈眶。我怕他看见我哭,欲盖弥彰地离开他的视线,疯狂地抱住他。深深的抱住他,如果可以把他嵌入身体里,我一定毫不犹豫,完完全全的,一点都不放过的。

  “小寒,怎么了?”乔江林脊背一愣,终究是发现了我的异样,但我没承认,只说,“你好久没有抱我了,乔叔叔,你抱抱我。”

  耳畔传来乔江林宠溺的轻笑,旋即,他抱住我,像哄孩子一样摩挲着我后背,调侃地问我,“怎么跟孩子一样。”

  是呀,我怎么这样。凌寒不是这样的。

  凌寒你怎么变了。

  后来我们在沙发上做了,乔江林说大清早洗澡了不能辜负好时光。

  他再次进入我身体时,下意识地问了我一句最近是不是排卵期,我当时一下子懵了,警醒地看着乔江林,我心里的小九九在擂鼓,浑身每个细胞都紧张兮兮的,我说,“怎么了?”

  “都两个月了,应该有消息了才对。”乔江林淡淡说。

  “你真希望我有孩子吗?”

  “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乔江林,你回答我,你真的希望我有孩子吗?”

  乔江林愣了,身下忽然紧张起来,忽然闯入,我有点疼,没忍住皱眉,等我缓过来时,乔江林严肃地看着我,眉头深锁,我看得出来他生气了,但我不知道他生气的缘由是什么,我就问,“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在怀疑什么?”乔江林直勾勾盯着我,警告地说,“别对我撒谎。”

  我低估了乔江林的敏锐度,真的,我低估了他,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疑问,他竟然察觉了我言语背后的怀疑。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猜疑破坏了情人之间美好的温存,而此刻,我竟然语塞了,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无圆自己的猜忌。不,不是找不到,而是我忽然语塞了,不知所措了。

  乔江林故意用力惩罚我的不说话,我的沉默,直到我流泪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鲁莽,抱着我在怀里,两个一丝不挂的人贴在一起相互取暖,他吻着我脸上的泪水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推开让他身子,这会儿天光大亮,他的脸我看得清清楚楚,每一颗毛孔,每一丝眼神,清清楚楚。我在光亮中追随着他的眼神,一丝一毫都不放过的。

  “乔江林,我没办法怀孕。”

  乔江林骤然皱眉,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说着的,我很相信这一刻他的表情绝对是真的,一定是真的,他脸上的慌乱和眼神里的怀疑不像是演的。就连抓着我的手也不由地用力,捏紧了我的胳膊,问我,“你什么意思?”

  我推开他,他从我身体里离开,那一抹空虚,突如其来,我赤裸着身子走下地,找到包里的体检报告递给他。他看完后不解地盯着我,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哦,我忘了,他和我一样,看不懂上面的专有名词。

  “前几天我和若棠去医院体检。在我的血液检测报告里,查出了长期避孕药的成分。乔江林,我一直在吃长期避孕药。”我笑了笑,盯着他苍白的表情说,“哦,不对,应该说我一直被人下了避孕药,已经很久了,天天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