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我这人一嗨起来就喜欢唱歌,在门口碰到那晚帮我掏垃圾桶的小保安我还给人甩了个媚眼儿,这下看着杜威,忽然就懵逼了。微微张开的嘴巴愣住了,跟卡了个东西在嘴里似的,傻呵呵的。
杜威十分满意我现在吃惊的模样,我猜想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好久了,这么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凌寒,他期待很久了吧。
心花怒放的模样我立即收了起来,呸,叫你高兴,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冷下脸来,放慢了脚步走上前,杜威靠在车门框边,要不是他脸上一如既往吊儿郎当的表情我还真没认出来是他,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铮亮,一尘不染的。
我冷嘲热讽,“宏盛真是有钱,连司机都配这么好的装备,大开眼界了。”
杜威撇嘴,扬了扬眉毛,每次他扬眉的时候桃花眼都眉飞色舞,流氓气息毕现,甭管身上这身昂贵的皮子了。他也不回复我的嘲讽,淡淡看着我,顺便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用胳膊肘撞他一下。他比我高出许多,我只能抬头看他,顺着他居高临下的姿势,迎上他云波诡谲的目光,“几个意思?”
“你说呢?”
“杜威,你知道我有个习惯么?”我吸了口气,笑吟吟看着他。这么多年了,我看杜威的眼神从来没变过,也从没对他有丝毫的畏惧。我似乎把他的吊儿郎当和流里流气都看得彤彤透透,我清楚他的每一个表情代表什么意思,更清楚他的手段能停到哪个段数。
“知道。”杜威嘴角微扬,笑了,他说,“凌寒,你信不信还没等你抽出刀来杀我,我已经把你塞进车里了?”他的言下之意是,他不是不敢对付我,而是不忍心对付我,他惯着我,任随我耍脾气。
“那我一样能杀了你,信吗?”我镇定地看着他,凛冽的目光倒影着杜威棱角分明的脸,我忽然想起多年前,他为了我一句话跑去搞一辆二手车来装逼带我去兜风,那时候的杜威,不可以说不帅。但在我心里,一点都不帅。女人是不会对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的讨好感到欢喜的。
“你不会的。”杜威冷笑,拆穿我的虚张声势,揭了我的老底,威胁我说,“要是你狠得下心,那天晚上的刀子就不是扎在我胸口往上三寸的地方,而是我的脖子。毕竟你比我清楚,哪个位置能最快速致命,在你上网查人体器官位置的时候。”
我们俩距离很近,他胳膊紧紧贴着我身侧,我能感觉到他僵硬的身子如同铜墙铁壁,岿然不动,他臂膀上的力量和语气里的讽刺坚定。瞧瞧,原来我们俩是棋逢对手了。
“你说对么?”杜威得地一笑。
我太不喜欢他现在看我的眼神,有点迷离,又带着其他情绪,我看不穿,也看不惯,我挪开视线,盯着车子。一束阳光从梧桐树的缝隙里钻出来砸在黑色的轿车上,那轿车周身泛光,和多年前的破二手车,太不一样了。
“你想怎样。”我冷声问,“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跟你,不需要这种叙旧的方式。”
“上车。”
“凭什么。”
“你觉得你有别的选择吗?”
“选择权一直在我手上,杜威,别威胁我。”我看着车子,再看看他现在的装束打扮,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我斜睨他一眼,冷哼说,“威胁我,你的任务完不成。”
杜威拧眉瞅着我,他很快明白过来,有点深意地笑笑,接着退后一步,伸手拉开了后座车门,“既然你都知道,我又谈何来的威胁?凌小姐,上车吧。”
“既然是你老板让你来接我,麻烦你摆端正你的姿态,恭敬一点,你的入职培训没告诉你对你老板的客人得什么态度吗?”我故作惊讶。点着下巴说,“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叶总推荐进去的空降兵,用不着培训,我心想宏盛人事部的人都不敢得罪你吧。”
杜威凝眸看我,嘴角挂着满意的笑,问我,“这么关心我,竟然背后查我,小寒,你还敢说自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吗?”
“我是查你了,不清楚掌握你的动向,我怎么防备你背后来一刀呢?下次是不是得剪断我的刹车线让我体验下什么叫九死一生?”
杜威双眼凝神看我,波澜不惊的,我在他眼里找不到任何线索,不知道是真没有想法,还是我看不穿。他不再跟我废话,拉了拉车门,泠然道,“凌小姐,请上车吧。”
车子穿越我阳光下的梧桐树荫,穿过细碎的阳光,往郊区一个私人山庄开去。杜威开车很稳当,不急不躁,不像以前的那个他,做事情风风火火,我看了看手表,催促地说,“麻烦你快点,我还有事。”
杜威看也不看我,更不回复我,仍旧慢悠悠地开车,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到后来,他接了个电话,是叶盛德的管家打来的,他说话的语气毕恭毕敬,说已经接到人了,正在路上,大约半小时后到。
挂了电话,杜威有点烦躁地点燃一根烟,但他又立即熄灭了,我一开始还有点奇怪,但看他不爽的表情,我明白过来,这车是叶盛德的,作为一个司机,他不能在车里抽烟。
我忍不住冷笑了声,这么放浪形骸的人,终究被现实束缚,不敢无法无天。
杜威瞪我一眼,有点警告的意思,我自然是瞪回去了,被我这么一瞪,他怂了,泄了气的气球似的,颓然地看着我,我不客气地说,“好好看路,我可不想跟你死在一块儿。”
“我倒想跟你死在一块儿。”杜威调戏我说,“生不能跟你在一起,死在一块儿也不错,那咱们俩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了是不?你绝对不孤单。”
“那我宁愿自己死。”
杜威一下子就火了,你瞧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两句话就兜不住的性格,天注定的。他怒目瞪我,语气急躁,像个发狂的孩子。“你就这么恨我?连死都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凌寒你他妈的是铁石心肠啊?艹,说你铁石心肠都侮辱了这个词儿,你压根儿没心!”
“我有没有心不需要你知道。”我双手抱在胸前,白他一眼说,“看路!”
“是,你有心,唯独对我没心!”
“为什么对你没心你不清楚吗?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有点自知之明的,那天晚上我说那么清楚,敢情我的话在你耳里相当于放屁!你脑子里装的是狗屎吗?这么蠢!”
“我蠢?我他妈是中了你的毒!”杜威那副地痞流氓的气质全部展现在表情上,我算是明白了,他就算修炼一千年一万年,也达不到乔江林那样遇事沉稳不动声色的段数。我懒得跟他废话,撇过脑袋看窗外一闪而过的行道树。他很不爽我的反应,一个劲儿地问我乱七八糟的,最后我烦了,扔了挎包去砸他脑袋,哦,真心疼,乔江林刚给我买的包,便宜死他了。
然后我包砸下去,他闪躲开,就是拿一下失神,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轿车,但杜威反应挺快的,老天也注定了我不会跟他死在一块儿,他快速转动方向盘。急刹车,和防护栏就只有两三公分的距离。
是的,差一点,我们就冲下防护栏摔死了。
差一点,我就跟这人渣死在一块儿了。
惊魂甫定,我捂着额头,奇怪的是,这一刻的我,竟然对杜威发不起火来,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胸腔里酝酿,一点一点蔓延开,我鼻尖有点酸,真是莫名其妙。
杜威趴在方向盘上,缓过来的第一件事是转过来问我有没有事。可能就是那一刻他脸上的紧张和担心,让我明白,不管我多讨厌他多恨他,不管他在我身上做过多少恶心的事儿,这个男人是真的关心我的,是真的爱我的。有用掏心掏肺四个字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但偏偏,他的关心和爱,在我眼里,都是垃圾。我弃若敝履。
“凌寒你回答我,有没有事儿?凌寒!”在我出神的空档里,杜威已经下车绕道后座车门,他拉开车门,紧张兮兮地看着我。而我呢,呆呼呼地捂着额头,我莫名地看着杜威,横眉冷对,但不生气,真的不生气。
杜威身后来拍我肩膀,着急万分,在他触碰到我身体的那一刻,我猛地甩开他,下意识地冲出一句话,“你别碰我!”
“你、你没事儿吧?刚才有没有撞到脑袋?”杜威的手悬在半空中,最后悻悻地缩回去,但又不知道放在哪里,西装革履的人显得窘迫和慌张。
“喂!会不会开车啊你!”忽然一抹尖锐的斥责声传来。是个中气十足的男人的声音,杜威闻声望去,一个穿POLO衫的男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杜威看了我一眼说,“你在车上待着,别下来。”
这场景,像极了当年是不是。
和当年一样,我终究下车了,中年男人和杜威快吵起来的时候,杜威抑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要跟人干架,我怕闹出事儿来,终究还是下车了。
中年男人身后站着个水桶腰的胖女人,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儿,杜威穿得人模狗样,还挺体面的吧,但胖女人说,“你神气什么神气!你以为你开着个奔驰就是有钱人了?我瞅你这样顶多是个司机吧!不就是给人家开车的,你神气啥!说吧,这事儿怎么了!”
杜威一听这话就不爽快了,撩起袖子就要上去揍人,说时迟那时快,我赶紧叫住他,“杜威!”
“哟,车上还有人呢!”胖女人阴阳怪气地说。
“怎么改不了冲动的脾气?是个人你上去揍也就算了,一会儿被狗咬了我还得带你去打狂犬疫苗不是!站一边儿去!”我训示杜威,杜威气不过,我狠狠等他一眼,他也没辙了,悻悻地站在我身边来,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女侠。
我骂人家是狗,人家肯定不爽快了,但脑袋短路的人半天才反应过来,胖女人撩起袖子指着我鼻子骂,“怎么说话的呢?你骂谁是狗?谁是狗!”
中年男人接话说,“明明是你们自己开车不小心这还有理了!还骂人!我看你俩是找抽呢!”
两人的凶神恶煞一唱一和,但老娘完全不怕,我扬着下巴问他俩,“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俩小心翼翼开车能跟我们撞上?你俩刚才嗨的那劲儿我不是没看到,别把责任全推我们身上!自说自话吧!”我瞅了一眼停在前面的大众,根本一点伤痕都没有。完全没有闹起来吵架的意思,但是我们的问题更大,所以我调整了语气跟人道歉,我说,“新手开车不太熟练,二位看样子也是前辈,还请多多包涵,这——————-”
结果我话还没说完呢,人就抢白,耀武扬威地问我,“别废话了!刚吓死了快!说吧,怎么赔偿!”
说这话的是那个胖女人,一脸的精明算计小肚鸡肠,我冷笑,“原来阿姨您闹半天是为了赔钱呢!你伤哪儿了?要不我给您打个120上医院瞅瞅?您放心,这医疗费我一定全权负责!”
“我没伤着,不用去医院!”
我看着中年男人问,“那您伤着了么?”
“没、没有!”
然后我就笑了,我说,“那您俩都没伤着,车子也没伤着,您凭什么叫我赔偿啊?”
“精神损失不算了?!你们这么开车吓死人,想道个歉就算了,有这么容易吗!”胖女人指手画脚地说。
“那你想干嘛?赔钱了事儿?”我看着胖女人,她紧绷的神色换了换,张嘴要说好,我截断她的话,冷笑说,“想得挺美的。”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你!我们在路上开得好好的,是你们撞上来的,你们不赔钱还有理了!”胖女人气焰嚣张地指着我鼻子骂,人怂把,刻意拉交警来压我,威胁我说要是不赔钱这事儿就报警,让警察处理。
我说,好啊,那报警吧,让警察调监控看看这事故是不是我们一方的过失,说着,我回到车里拿包掏出电话要拨交警电话,我忽然想起什么来,叫杜威去看看车子有没有伤着。杜威迅速去看了一趟回来,跟我说刮伤了一点,我笑吟吟对那中年夫妻说,“哦,伤了一点点还好,喷个进口漆顶多几万块钱,二位一看就是有钱人,赔得起!”
一听说要赔钱,那两人就怂了,女的冲上来抢过我电话不许我报警,我说,“哎,大姐,我就纳闷儿了,要警察处理的是你,现在不让我报警的也是你,请问您这是几个意思?我们都道歉了,您不接受,还指着他骂,凭什么呀!现在我就要报警,电话还我!赶紧!”
那胖女人挺冲动的,以为撞上个好车遇见个有钱的主儿能坑一笔,就是没想到遇上我这个厉害角色,人怂了,悻悻地把电话往我怀里塞,拉着那中年男人往回走,一面走一面气呼呼地说,“行!你厉害!算我见识到了!这事儿咱们倒霉!”
我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灰溜溜离开。那女人一直骂骂咧咧,上车之前还恶毒地骂我,“瞧这模样也不是什么好货色!长着张狐狸精的脸,指不定是哪个有钱人的小三二奶呢!我呸!厉害什么啊你!”
小三。二奶。
我不生气,我只感觉我脸色变了,脸上挂着的胜利的得意的笑,僵了。
但令人惊讶的是,我这个正主都没生气冲上去抓着人揍,杜威已经两个箭步上去把人生生从车里拉出来,拎着那胖女人的领子气得面红耳赤,都说男人不应该打女人,但杜威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一巴掌扬起来问那女的,“你他妈再说一次试试!”
......
原本半小时能到的路程,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
到叶盛德私人山庄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下车后,我看了杜威一眼,他冷着脸,一直没看我,我没说什么,拎着包下车,叶盛德的管家已经等在一边,礼貌地叫了一声凌小姐,说,“您请跟我来。”
我跟着一头白发的管家往独立别墅里边走,背后一道灼热的目光,一直跟随我,直到我走进他看不见的地方。
白头发管家把我领着去了一个客厅,四周都没人,静悄悄的,大约是在山上的缘故,有点阴冷阴冷的,虽然这会儿是夏末气温还比较高,但这个客厅里,真的是阴风阵阵。
“凌小姐,麻烦你稍等,我去通知叶董。”我落座后,管家如是说。
丢下这一句后,管家离开了客厅。我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着这一片地方,大约是有点冷的关系,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害怕,心想,妈的,这叶盛德不会把我弄来这里杀了吧?这山庄这么大,还全都是他的人,我死了都没人知道,埋在什么花园里啊,鱼塘下面啊,反正没人知道我去了哪儿。
越想我越觉得阴风阵阵,脊背一阵寒凉,这时穿着朴素的女佣人给我送来咖啡和果汁,态度端正恭敬问我要咖啡还是果汁,妈呀,有钱人家的高逼格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我端庄地笑。说要咖啡。
我要喝咖啡提神,一会儿精神了,别掉进叶盛德的坑里去了。但我一想着叶盛德怎么会杀我呢?凭什么?他不至于吧————-
哎,我真的是想太多了。
我在客厅里坐了大约十来分钟,不是一个人,刚才那个女佣人一直站在边上配着我,大约是等我有什么需要吧。然后白头发管家出现了,说请您跟我来。
然后我又跟着白头发管家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穿越长长的回廊,上楼,木质地板被擦得铮亮,一低头就能看见我的倒影,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忐忑地跟着管家来到叶盛德的书房门前,太庄严太肃穆了。特么的门口还有摄像头,可怕!!!管家敲了敲,里头传来低低的回应声音,然后管家帮我打开门,站在一边,做出请的姿势,我点头致谢,吸了口气,跨进房间。
随后,房门被关上了。
书房很大,真的很大。四面都是书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有种书香扑鼻而来的感觉,装潢都是古朴的,传说中的低调的奢华,大抵就是如此了。我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房门紧闭,心跳忽然加快速度,我大量四周,发现在几米之外的书桌前,带老花镜的叶盛德抬眼看了我一下。
“凌小姐,请坐。”
“谢谢,”我原本想叫一声叶叔叔,但心想,我这个身份怎么都不应该叫叶叔叔,于是我说,“叶董。”
叶盛德定定看我一眼,大约是觉得我识趣吧。
书房的中央有沙发和茶几。我轻手轻脚坐下,然后敲门声响起,是佣人送茶水来。叶盛德大手一挥,佣人搁下茶水便走了,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我和叶盛德。
叶盛德摘了眼镜坐在我对面,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许久了,他似乎老了不少,人到暮年,憔悴的速度真是快。叶盛德倒了一杯茶,搁在我面前,我礼貌地说,“谢谢叶董。”
叶盛德淡淡一笑,这老狐狸一笑。我心尖儿都在颤抖,端坐在一边,等着他开门见山。哪儿知道他喝了两口茶后,轻轻搁下杯子,问我知不知道刚喝的是什么茶。
我说不知道。
“那看来凌小姐不太懂茶。懂茶的人喝一口就能品出来茶叶的好次。”
这话里有话得够玄机啊,在变相损我呢,我镇定自若,虽然有点心虚,但还是看着叶盛德的眼睛,“叶董,不如您开门见山吧,您今天找我来的目的。”
叶盛德瞄我一眼,嘴角扬起笑,“夸奖”我说,“既然凌小姐是个明白人,我也不必费功夫了。”
说毕,叶盛德从茶几下层拿出一叠照片扔在我面前。厚厚的一沓,内容真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