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沫睁开双眼醒来的时候,她看到的,是白到有此刺眼的天花板。

  转动眼珠,映入苏沫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好看到无可挑剔的俊颜。

  顾泽城就座地苏沫病床前的沙发里。没有表情,可是那深邃浩瀚的眸子却如打翻的墨硕般,里面深不见底的温柔怜惜,仿佛下一秒便要溢出来。

  苏沫蓦然收回视线,侧头,不想多看顾泽城任何一眼。

  想到从二十八楼掉下去的方瑜,苏沫眼里的泪。瞬间就又涌了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是她错了么?是她错了么?

  如果可以,她情愿和方瑜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这样,她就不会成为害死方瑜的真正凶手。

  突然,有温热的指腹落在苏沫的脸上,轻轻摩挲着为她拭去眼窝里的泪水。

  仍旧没有看顾泽城,苏沫闭上双眼,浑身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栗起来。

  “顾泽城,不要再伤害我身边的人了。”苏沫的语气里,全是哀求,卑微到了泥土里,“要我生,要我死,随便你。请你不要再伤害我身边的人了。”

  摩挲着苏沫脸颊的手,突然就顿住了,心也因为苏沫的话,而开始颤栗起来。

  当戴着面具出现在苏沫的离婚典礼的那一刻,顾泽城就下定了决心。他会用他的余生来折磨苏沫,将苏沫欠他的,一一讨回。

  可是,现在,他的心却比过去十年间的任何时候都要痛,要难受。

  看着泪如泉涌的苏沫,他明明就是那么想要点头。心里明明一遍就一遍地答应了,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如果他给了苏沫承诺,那他在他死去的母亲和受伤的姐姐面前的承诺,又算什么。

  眉宇不由一拧,紧抿的薄唇终是没有说出那一个极想要说出来的“好”字,只是哑着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六个字,“方瑜没有死。”

  听到顾泽城的话,苏沫倏地睁开双眼侧头看向他,眼里是无法形容的诧异与狂喜。

  方瑜没有死?!

  方瑜居然没有死?!

  这个消息,是苏沫人生以来听到了最开心最震惊的消息。没有之一。

  下一秒,苏沫便掀开了自己身上的被子翻身下了床,完全不管不顾大步往病房外面冲。

  “苏沫!”

  顾泽城反应迅速,立刻便起身追了上去,就在苏沫要夺门而出的那一刻,一把拽住了苏沫的手腕,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双臂收拢,将她紧紧搂住。

  “方瑜没死,但是她已经没办法再醒过来了。”顾泽城在苏沫的头顶大吼着,不是愤怒,而是从未有过的一种自责。

  苏沫抬头怔怔地看着顾泽城,拼命摇头,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

  “没办法醒来了是什么意思?”苏沫扬唇,笑容在泪水里绽放,双手紧紧地拽着顾泽城的手臂,完全注意不到顾泽城手臂上已经在往外渗血的伤口,大吼着道,“没办法再醒过来是什么意思?”

  顾泽城看着苏沫,俊眉紧拧着,没有回答,只是愈发地收拢了双臂,将苏沫紧紧地扣在怀里,甚至是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身躯里,将她此时此刻的痛,全部都转接到自己的身上来。

  苏沫扬着唇角,笑容妖冶妩媚到绝望。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突然就一把推开顾泽城,然后拔腿就往病房外跑。

  病房外不远处,季易轩正好从方瑜的病房赶了过来,看到冲出病房的苏沫,季易轩加大脚步,一把就将冲过来的苏沫拉住。

  “苏沫,你要去哪?”季易轩握住苏沫的肩膀,眼里是一抹无法言喻的心疼滋味。

  苏沫仿佛一只受伤无助的小兽,抬着头,那样无辜地看着季易轩,澄亮澄亮的双眸犹如蓄满雪水的天池,看一眼,再硬再污浊的心,都会被净化,柔软的不成样子。

  “方瑜她怎么样了?”苏沫声音,近乎哀求,“易轩,方瑜她怎么样了?”

  季易轩俊眉一拧,看了一眼就在苏沫一步之后的顾泽城,在心里微叹了口气,如实道,“方瑜从天台掉下来的时候,虽然有保护气垫接住了她,但是因为太高,而她又是头部朝下,整个大脑都受到了严重的撞击。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是目前已经处于深度昏迷状态,醒过来的可能性,很渺茫。”

  苏沫看着季易轩,秀丽的眉梢,隐隐地颤动。

  植物人!

  方瑜成为了植物人!

  “易轩,你认识那么多专家,求求你,让方瑜醒过来,让她醒过来,好吗?”

  季易轩点头,心疼地将苏沫拥进怀里,“好,好,我会尽力,我一定会尽力的。”

  哪怕希望再渺茫,可是为了能够减少苏沫和顾泽城心里的自责,他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

  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紧闭、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方瑜,苏沫的唇角,扬起一抹晦涩至深的笑,苦涩难耐,她却要全部自己品尝。

  “瑜,我不想这一辈子都欠你的,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

  在床边坐下,苏沫拿了棉签沾湿,一遍一遍轻轻地擦着方瑜干裂的双唇,有眼泪竟然又控制不住地滴了下来。

  不是愧疚,也不是自责。

  是只要想到曾经那个明媚动人的方瑜,此刻却形容枯槁般地躺在自己面前,苏沫就真的很难受,很难受。

  “瑜,你知道,我现在,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别人恨我。”

  “顾泽城对我的恨,已经让我无法承载了。”

  苏沫笑,泪魇如花,声音近乎哀求,“所以,别恨我,别再恨我,好吗?”

  “你醒过来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做朋友,就当陌路人,谁也不再认识谁。“

  “这样,你就再也不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了,也再不会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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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方瑜的病房出来的时候,苏沫一眼就看到了斜斜倚在病房对面的顾泽城。

  他低着头,垂着眸,修长白皙的指尖夹着一根香烟,却并没有点燃,而另外一只手,自然垂落在身体的一侧,手臂上白色的衬衫已经被鲜艳的血色沁红。

  苏沫完全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只觉得,他的浑身上下被寂寥和落寞染满,黯淡的不成样子。

  麻木的心,突然就又被针尖扎了一下,骤然一缩,痛意传来。

  苏沫突然就想,如果没有那场大火,如果她没有失忆,那现在,她和顾泽城,会是什么样子?

  秀眉倏地一蹙,苏沫垂下头去。

  没有如果,过去了的,无法挽回。

  不管是不是她故意放了那场火,顾泽城因为那场大火失去了母亲,姐姐重伤,这一切都是不争的事实。

  她无法改变这一切。

  所以,顾泽城恨她,理所当然。

  只是,她真的害怕,他对她的恨,会没有期限地一直延续下去。

  那样,还有多少她身边的人会受到伤害。

  转身,没有再看顾泽城,苏沫慢慢朝自己的病房走去。

  看着苏沫就那样对他熟视无睹地转身走开,顾泽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掐断指尖的香烟,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慢慢地跟在了苏沫的身后。

  回到病房,苏沫拿了自己的衣服,想要去洗手间换上,然后离开医院,可是,转身进洗手间的时候,却被顾泽城一把拉住。

  “苏沫,你要干什么?”

  苏沫垂着眸,不想看顾泽城,可是却强烈地感觉到了他隐忍的怒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生气,他有什么理由要生气。来帅助弟。

  “我不想呆在医院里,我要回家。”

  顾泽城松了口气,搂着苏沫,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亲吻着她头顶的发丝,轻声呢喃道,“好,回家,我们回家。”

  苏沫从顾泽城的怀里站好,退离他一步,仍旧垂着眸,没有任何情绪地道,“不用,我回清水湾,我自己的家。”

  顾泽城听着苏沫的话,眉宇倏尔一拧,隐忍的怒气彻底爆发了出来。

  “你自己的家?!”因为愤怒,顾泽城额头的青筋在跳动,“那小叠山呢?那不是你的家吗?”

  苏沫低垂着眉目,浅浅淡淡地道,“我会把初初和壮壮接到清水湾,你不用担心。”

  “那我呢?”顾泽城下意识地就问,难道在苏沫的心里,他连一条金毛犬都比不上吗?

  听到顾泽城的反问,苏沫不由笑了笑,慢慢抬起头来看向顾泽城,眼里的淡漠,足以让怒火将顾泽城吞噬。

  “顾泽城,你需要吗?你需要我的在乎吗?你需要我的照顾吗?”苏沫笑,带着讽刺,“小叠山,从来就是你想回就回,想走就走的地方,你从来就没有把那里当成是你的家。”

  顾泽城突然伸手,紧紧地握住苏沫的肩膀,那力道,眼不得将她那瘦弱的肩膀捏碎。

  低着头,说不清是痛恨还是心疼的目光盯着苏沫,顾泽城字字清晰地道,“不管我需不需要,不管我有没有把小叠山当成家,那里,都必须只能是你唯一的家。除了小叠山,你哪里也不能回。”

  苏沫用力挣扎,想要甩开顾泽城禁锢着她肩膀的双手,可是,不管她怎么用力,都丝毫没有用。

  抬眸,苏沫怒视着顾泽城,“顾泽城,你凭什么这么霸道这么蛮横无理,如果当年的那场火真的是我放的,那你把我交给警察,死刑或者无期徒刑,我都接受。”

  “死刑或者无期徒刑,你都接受吗?”顾泽城瞪大着双眼俯视着苏沫,眼里的震惊与巨大的失落,无法言喻。

  即便接受死刑或者无期徒刑,她也不愿意接受他,不愿意跟他一起吗?

  “是,我接受!”苏沫的回答,毫不犹豫,“与其眼睁睁地看着你伤害我身边无辜的人,被你折磨的生不如死,我愿意一辈子都呆在监狱里,一个人承担我犯下的错误。”

  顾泽城眸底的震惊与害怕,骤然间加深,仿佛跌入不可探测的深渊,暗色越来越沉,没有了一丝往日的风华光泽。

  蓦然,顾泽城就把苏沫拉进怀里,双臂收拢,再收拢,将脸埋进苏沫的颈窝里,仿佛苏沫下一秒便会从他的怀里消失一样。

  十年了,他最害怕的,无非就是像现在这样,苏沫不管不顾,和他撇清一切关系,然后,消失在他的面前。

  那个时候,他连想念,都只会是苍白的痛彻心扉。

  “不,苏沫,我不会让你死,我也不会记你一辈子呆在监狱里,我只要你一辈子呆在我的身边,哪里也不准去。”顾泽城呢喃的声音,在颤抖,极其的惶恐不安。

  苏沫被顾泽城紧紧地勒在怀里,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了,但是,听到顾泽城那样霸道却又可怜到带着卑微求乞的声音,苏沫震惊了,所以,忘记了顾泽城双臂给她身体带来的疼痛,忘记了挣扎,甚至是忘记了呼吸。

  良久之后,苏沫才渐渐回过神来,却不由笑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顾泽城,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辈子折磨自己折磨我,也不愿意让我离开你身边?”

  “因为我不能没有你。”

  听着耳边低低喃喃却如魔咒般的声音,苏沫闭上双眼,无力地靠在了顾泽城的肩膀上。

  这辈子,她真的逃不掉了,心甘情愿地就这样逃不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