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伯伯捏着眉心沉默了很久，却是一句话都没说。他全身都被一股悲凉的气息笼罩，整个人一点生气都没有。凌伯母也是，眼底尽是悲痛，曾经丰润娇媚的模样硬生生瘦成了皮包骨。
我自责极了，如果不是我，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肯定成为了世界一流的设计师，不但光宗耀祖，也让凌家的事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怪不得陆震说我，若不想让这对垂暮的老人跟我一样痛苦，就不要表现出要死要活的样子。可我要说什么呢？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于是大厅的气氛很压抑，我们都无话可说，或者不知道说什么。
“张妈，晚上就做我给你列的菜谱，诺诺喜欢吃。”
还是凌伯母先打破了沉默，随即凌伯伯也坐在了我对面的沙发上，满眼沉重的看着我，眼圈还红红的。
“伯父，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没关系的。”
“诺诺，你有了孩子为什么不跟晟浩直说呢？如果你在我们身边，这个孩子也不至于保不住啊。”
凌伯伯语音未落就滚了一串眼泪出来，人越发悲凉了。老人家心疼孙子，对我还算有些埋怨的。
我无言以对，这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了。
“你怎么讲话的？这能怪人家诺诺吗？真是的。”凌伯母狠狠瞪了眼凌伯伯，又抱住了我的胳膊安慰，“诺诺，你伯父只是太伤心了，他没有别的意思。”
“我明白，是我不好，没有保住宝宝。”
我别开头，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如果我稍微聪明一点，自己再强大一点，事态都可能不会如此严重。可偏偏，我是那么的没用。
凌伯伯缓了很久才稳住，拭了拭眼泪才又道，“傻孩子，伯父没有怪你。只是心疼你和孩子，是我们凌家不好，没有给你足够的保护。”
我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有猛摇头，哭得跟泪人儿似得。凌伯母一个劲的安慰我，给我擦眼泪，结果自己也哭了起来。
大家隐忍了那么久，一见面还是崩溃了。
而我也似乎明白，晟浩可能真的回不来了，若不然凌伯伯他们不会痛苦成这样。我记得早在三个月前我在恒安大厦的楼下偶尔看到他时，他的头发还是乌黑的，可现在已经全白了，这是熬的。
如果晟浩就这样离开，这是给凌家最致命的打击，因为凌家再无后了。
“伯父伯母，请你们别难过了，如果晟浩回不来，我就是你们的亲生女儿，我来陪你们过余下的光阴。”
我想替晟浩尽孝，让他走得安心一些。
凌伯母闻之更是泣不成声，瘦骨嶙峋的身板不断颤抖着。凌伯伯把张妈叫了过来，让她把她扶上了楼。
待他们走后，他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长叹了一口气。“诺诺，虽然你和晟浩这孩子没缘分，但我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你伯母身体差，有些事也只能跟你说了。”
“伯父你直说便是。”
凌家一直都是一脉单传，所以听到凌伯伯这样说，我心里越发难过。从此以后，这凌家怕是就永远凋零了。
“晟浩被杜承霖带走了，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我想，就算是生，或许也不是个健康人了。我们凌家的产业，恐怕要后继无人。”
凌伯伯说道这里眼圈又红了，忍了好久才又道，“我们的产业有一大半在国外，但也逐渐把重心放在国内了，东郊农场就是我们投资的第一个项目。只是这次出了那么大的事，也暂时顾不上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东郊农场的项目我有参与，就是不知道凌枭出事过后还有没有回去农场，我暂时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他。
凌伯伯的无奈我懂，偌大的家业没有血脉继承，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而凌家这些年非但没有开枝散叶，反而逐步凋零，就更可悲了。
“诺诺，晟浩之前曾把恒宇到你的名下，但我打算三年后才让你接手。不是伯父信不过你的能力，而是连金胜和杜承霖太狡猾，你还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不能在失去了晟浩和孙子过后，再让你站在风口浪尖。”
“伯父，那你……”
人说商场如战场，看到他花白的头发和沧桑的脸孔，我无法想象他用什么力量去抵抗那些汹涌而来的硝烟战火。再厉害的人，也抵不过岁月的摧残。
他凉凉哼了声，“他们想击垮我，没那么容易。”
“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你尽管提，我会义不容辞。”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会帮他的。
“你要快点成长，能够独当一面我就放心了。我暂时不会启动新项目，如果……杜承霖那边传来不好的消息，就再从长计议好了。”
“伯父，为什么杜承霖要把凌枭单独带走？他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企图？”
“原本我觉得他可能是在替菲儿打抱不平，因为她出事的当天晟浩又提出解除婚约，可能刺激了她，以至于这些年我们一直觉得亏欠他们，就事事顺着。”
原来还有这事？怪不得凌枭一直在忍让杜菲儿，他也觉得亏欠她么？
“可是，杜承霖为什么要拖延晟浩的病情？”我顿了顿又道。
“这就是我疑惑的原因，晟浩这三年来做了无数次手术，身体恢复得也还不错，可总在关键时刻出问题，我思来想去他是想控制我们。”
他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又道，“人心不古啊，我当初答应给他五亿美金做报酬，他却要晟浩娶菲儿，谁知道现在闹了这么一出。”
凌伯伯的话，让我总算明白凌枭留给我“对不起”那三个字的原因了。因为无奈，因为他要活着，只能妥协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给了她婚礼，而并未真正意义上的娶她。所以他心里，应该还是惦念着我的吧？
“伯父，既然如此，那杜承霖应该是窥视着凌家的东西，如果他现在提出要凌家的产业你怎么办呢？”
“如果晟浩能够活着，这些身外之物又算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随即眸色一寒，又道，“但如果晟浩就这样无声无息离开了，我一定会让他们偿命的。”
“我也不会放过他们！”我咬牙道。
“傻孩子，你要好好活着，三年后我把这担子交给你。”
“……我恐怕不行。”
我没有商人的手段和魄力，怎么可能担这么重的担子？习惯了在凌枭背后小鸟依人，我是无法挑大梁的。
凌伯伯摇摇头，满眼无奈地看着我，“你哪怕不行，也必须要学着行。”
我心一酸，又无言以对了。他已经没有可靠的人了，才会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而我能做什么呢？
唉！
我们这番谈话持续到了晚间，凌伯伯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如何在四面楚歌的时候给自己寻找方向，如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这是他第一次把做商人的经验教给我，令我受益匪浅。虽然我心里还是很怂，但也敢去想想了。
快七点的时候，陆震回来了，也正好开饭。
张妈把菜肴全部都端上了桌，足足有七八个菜，的确都是我爱吃的。凌伯伯上楼把凌伯母扶了下来，她这会气色好多了。
“阿震，怎么没把阿木带过来的？你们俩谈了那么久，什么时候结婚啊？”凌伯母一坐下就问陆震，他顿时烙了个大红脸。
“妈，你老急什么啊？我还小。”陆震讪讪道。
“小？你都三十了还叫小？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阿浩已经四五岁了。”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加快节奏的。”
“要快点！”
“知道知道！”
凌伯母催婚的时候样子特别可爱，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陆震这么窘迫。其实，他们俩如果尽快结婚的话，那凌伯伯和凌伯母就没那么抑郁了。回头阿木再生个孩子，这个家就没那么冷清了。
也不知道他和阿木之间有没有进展，如果还是那么不温不火，多半就没戏了。
“诺诺，这水晶虾仁很新鲜，你要多吃点。还有这鱼，女人生了孩子过后就要多吃鱼，好补身体……”
“咳咳！”
凌伯母语音未落，凌伯伯就轻轻咳嗽了一声。她去夹鱼的手也瞬间僵住，随即讪讪地缩了回去，还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诺诺，伯母嘴快，对不起啊。”
我低头扒了一口饭，故作不以为然地道，“我没事的伯母，人总是要学会面对的嘛。”
我要尽快走出孩子的阴影，要不然身边的人都惊弓之鸟一样，深怕触到我敏感神经。
“吃饭吧，今天的菜不错。”
凌伯伯淡淡扫了大家一眼，那眼神很平静，但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大家也都默默吃着饭，不再闲聊了。
餐桌上的气氛忽然间变得压抑，我一下子更没有胃口了，勉强吃了几口过后，我就借口说要回去，凌伯伯他们也没强留我。
陆震自告奋勇地要送我，我当然很乐意。我们俩逃出凌家过后，才都悄然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本想多陪他们一会，可发现我们几个在一起气氛会更悲凉，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走了。等过些时候，让时间冲淡这份痛苦，大家就会好点了。
路上，我看陆震沉默不语，忍不住问起了他和阿木的事情。“你们俩到底是分手了还是在勉强凑合啊？”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你如果不够爱她，就分了，如果爱她，就拿出点诚意。伯父伯母那么凄凉，你就不好给他们生个孙子？”
他听罢蹙了蹙眉没有讲话，油门一轰车就飙了出去。